暮和收养她的家人住在一个筒子楼里,楼身是小小的青灰色的砖墙切成,斑驳的外表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破败和肮脏。暮家里住的是顶层的五楼,她的床搭建在顶层的阁楼里,阁楼很低,平常要拿个东西什么的,才十三岁大的暮就迫不得已只能猫着腰进出。阁楼的天花板已经裂开了细细的漏缝,白天的时候细碎的阳光从缝里洒落下来,给昏暗的阁楼增添了一些生机。暮总是喜欢静静坐着,注视着灰尘在阳光里跳舞的样子,便觉得很惬意。
暮的童年过得很不顺,她的养父是个三大五粗的机修工,每天下班浑身都是机油的味道,在单位里受了气,再加一天劳累下来,到了家里便骂娘,一点不顺心的事情火爆脾气就上来。为此,暮没少吃苦头,最让她记忆犹新的一次,是因为玩过的玩具放地上没收好,她父亲不小心绊了一下,结果他拎起玩具就朝年幼的暮头上砸去,结果额头被砸出一个大口子。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是愈合了,暮的头上却结了一个浅浅的疤。
养母在家里的地位一直不高,丈夫一发脾气她总是吓得浑身发抖,每次看见他拎着暮出气,做母亲的也不敢上前阻止,慢慢的,她也习惯了。养母很少待在家里陪她,或许是因为她也嫌弃她是个累赘,再或者说,她也要顾着帮楼里院里的人洗洗东西赚钱补贴家用,所以暮很少有机会和自己的父母交流。但是暮的心里藏着一个小秘密,她曾经为此而恐慌过,可是她不敢说,就算说了,她也怕没人信。
养父的单位由于经济收益不好,他就利用空余时间,去找了一份用电动三轮车载货的工作,因为没有花钱上牌照,总得偷偷等夜幕降临的时候到车站去揽点生意,帮人运运货到郊区,一来一去也要个两小时。养母做好了饭菜,在冷天总喜欢拿空碗倒扣着,等到丈夫回来揭开,居然倒也还有点丝丝热气。她知道丈夫不喜欢吃冷掉了的菜,否则又发作一顿暴脾气。
暮从来不吃早饭,在她的概念里,一天就是两顿饭,中午睡到起床,走到厨房里拿个养母吃剩的冷馒头,只有到晚上,才可以吃到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饭,但那也是要等父亲回来之后。可是自从天冷起来之后,要很晚才能拉到生意,有时候在车站等上个把小时,也不见得有生意来,反而浪费了一包烟。通常这样的夜晚是最难熬的,回到家里的养父总是找茬又把暮打骂一顿出气,而暮的养母总是将身子微微侧过去,对这一切熟视无睹。暮慢慢开始麻木了,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快快长大,就可以离开这个家。
这一天早晨,风雪很大,养母劝丈夫不要出去运货了,下班早点回家来。结果被丈夫狠狠得训斥了几句,她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暮躲在自己的小阁楼里,抱着破旧的玩具,面无表情得盯着天花板的缝隙,瞅着那冻结了的冰棱子,慢慢得化成一滴水,从缝隙里滴下来,砸在阁楼的地板上,形成一片水渍样。
那天晚上9点的样子,暮的养父兴致勃勃得回来了,他一脚踹开家里虚掩的门,披着一身雪花冲了进来,嘴里吆喝着,今天碰见大生意了。养母忙着将桌子上的碗一个个掀开,又取出早已经在水里烫好的酒来,倒在丈夫杯里,看着他得意忘形的样子,她不仅好奇得问他,接到了什么大生意,高兴成这个样子。他咧着嘴笑,心情十分不错,他告诉妻子,今天车站里等了很久,以为又要白等了,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穿着黑大衣的年轻男子主动问他明天有没有空,帮他运点东西,为了表明他的诚意还给了定金。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张一百元,霸气得塞到妻子手里,然后瞥了眼蹲在阁楼上的暮,骂骂咧咧到“老子在外累死累活,你们在家里消遣的很,你个死囡给我下来。”
养母拿着钱走到阁楼底下,冷冷得说了句,下来吃饭,便转身走进房间里,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饼干盒子,将两百元钱小心翼翼得装进去放好。暮看着养母手里的钱,多年前在脑门上开始留下的疤开始隐隐作痛,她用手按着脑门,好一阵子这疼痛才算过去,接着才恢复了正常。暮扶着简易的楼梯下了楼,轻手轻脚得走到饭桌边,拿去碗筷夹了一筷菜,慢慢得咽了下去,连眼皮都没敢抬起。养父一边吃着专门为他做的红烧肉,一边哼哼着小调鄙视得看着暮,“都是砸钱胚,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死人样,当初就不该收留你。”
暮默默得吃完自己那一小碗饭,放下碗筷,又默默得起身离开,她爬上阁楼的时候,从上面望着这个男人,她有点犹豫了,但是看着他依旧骂骂咧咧耍酒疯,心里实在看的厌烦,便闭上眼睛,把头转过去看着里边。那一晚,安静地很,一夜无声。
第二天,暮睁开眼睛的时候,又已经是中午了,家里也只剩下她一人。她打开了窗户,远远瞅见在院子里替别人洗床单的养母,暮动了动嘴唇,但是还是没有喊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