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作者:水鸣蝉 发布时间:2014-11-24 11:02:58 浏览数:记得小的时候,在这个不大的县城里,孩子们的口中时常会讲起这样一个故事——
说有个孩子的姥姥病逝,头七夜里,家人早早的就歇息了,生怕被回魂的亡灵撞上。可就这晚,那小孩却死活也睡不着,翻来复去地在床上折饼,好容易眯瞪着了,就觉得有只冰凉的手在摸自己的额头。小孩突然睁开眼,只见穿着一身寿服的姥姥正坐在床头,一边摸着他的脑袋一边瞪着泛白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小孩不明事理,以为这几日姥姥出了远门,现在回来自是高兴不已,于是撒娇地说“姥姥不要我了吗?宝宝可想你了。”他姥姥阴阴地说“我也想你呀,这次回来就是要带你走。”讲这句话时说故事的人会把声音放得很低,而且还会拖着沉沉的尾音,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听众的注意力。“我掐死你 。”这最后一句,声音一定要高亢,要的就是这种突然感。要是再适时地增加上掐脖子的动作那就更刺激了,准能吓得他她浑身痉挛,大叫不止。有兴趣的朋友不妨试一试,但有一点要注意,心脏不好的就不要试了。
久而久之,大家的心里就有了提防。吓不到人便没了市场,后来也渐渐被人所淡忘。而这个故事,在那时,还是给我们幼小的心灵涂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好像一提到姥姥,脑海里就会蹦出个恐怖的老太太,伸着两只枯槁的手向你抓来。
但现在想来,就觉得那时真的是幼稚之极。故事就是故事,何必当真。如若当真的话,里面的老太太为什么不换成奶奶或者二婶,想必编故事的人也认同,只有姥姥最痛隔辈人,所以才借此吊足听众的胃口。至于后边那句动词,无非是想营造恐怖氛围而添加的一个桥段而已,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也许是受了故事的影响,后来再上姥姥家时,就有了一种毛毛的感觉。总认为姥姥会变成故事里的摸样,尤其忌惮的是她向我伸过来的那双手,幻想着眼前这对魔爪时刻都有可能扼住我的咽喉,心里就不由得一阵颤栗。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哇哇”大叫着跑开。而姥姥就会笑眯眯地责骂道“这臭小子,还知道害羞呢,姥姥不抱,不抱了。”
可每到夜深人静,趴在炕沿上。吃着姥姥熬夜为我剥的核桃仁,看着她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针一线的为我缝着小棉袄时,心里就会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虽然那时只有六岁,但懵懵懂懂中还是体会到了一丝温馨和疼爱。就连起先那怕怕的感觉也仿佛在此刻消失殆尽,倒反而有了一种想抱抱姥姥的冲动。
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中,我在姥姥家惶惶恐恐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祈盼着妈妈能快些接我回去。然而,就在妈妈接我来的头一天晚上,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从而使我彻底的摆脱了这纠缠不清的阴影。
那天半夜,我被一阵尿意憋醒。迷迷瞪瞪地爬到炕头,摸索着姥姥专门为我预备的小痰桶。因为夜里姥姥是不让我到外面去解手的,她总是说小孩眼净,容易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乡下又不像你们城里人气旺,所以夜里还是少出去的好。
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马上就要憋不住了,情急之下,索性趿拉着鞋打开了屋门。三月的天乍暖还寒,我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冷战,急忙双手抱肩哆哆嗦嗦地向墙角厕所奔去。
就在我将要进入厕所时,余光里好像有个人影自院门外一晃而过。此时的我在寒意的刺激下已经清醒了很多,急忙向那身影寻去,心想,这深更半夜的谁还会出门,不会是贼吧?想到这不由得心里一惊,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还是蹑手蹑脚地来到院门前,透过栅栏门的缝隙向外窃视。
只见大月亮地里,一个头戴白色绒帽,身穿花花绿绿服饰的人正向村头走去,那打扮倒像是个唱戏的,唯一不同的是,那宽大的衣服上还绣着许多相同的金字。可我却怎么也看不到他迈动的双脚和摇摆的臂膀,就像悬浮在空中直挺挺地向前飘移。我顿感蹊跷,于是轻轻地打开了栅栏门,想看个究竟。
忽然,一个黑影自我的脚下窜出,狂吠着冲那人追了过去。“小黑”我低唤了一声,那声音细小得连我自己都无法听清。
那人觉察到身后的动静,猛然回过头来,一张恐怖的面容顿时呈现在我的面前。在那人白色的绒帽下,些许花白的发丝正随风飞舞,褶皱的面皮纵成道道深沟勾落着怪异的五官,只见他两眼凸出,眼球上吊,口部塌陷得如同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在月光的映衬下,青灰色的面颊更显得阴气沉沉。
我不由得两股战战,心跳加剧,浑身僵硬得就像一截木头桩子,木木地戳在那里,不知所措。而此时,小黑也不再狂吠,仿佛惧怕着什么似的夹起尾巴躲到了一旁。
“哎呦!我的大外孙,怎么不睡觉跑外边来了?”姥姥许是听到小黑的叫声,匆匆从屋里跑了出来。可认她怎样地呼唤,我都不曾回言,因为我看到那个人这时正悄无声息地向我飘来。难道姥姥真的看不见吗?越是着急就越说不出,喉咙里就像堵了块石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姥姥看我傻愣愣地盯着前方,可能悟道了什么,于是便漫无目的的破口大骂,骂的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在我的印象中,姥姥从未如此疯狂过。
那人先是一顿,随后继续向我靠近,眼看就要脸贴脸了,就觉得一股阴寒的气息瞬间包裹住我的全身。
我惊惧地瞪着眼睛,嘴巴越张越大,想喊却喊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所欲为。见我如此表情,姥姥以觉出异样。一步跨在我的身前,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却并未停顿,眼看着他的身型渐渐隐没在姥姥的身体里。姥姥就这样僵直地立在我的面前,一动不动。一旁的小黑也好像缓过神来,又开始狂吠不止,而这次的对象竟然是姥姥。
“嘿嘿……没想到你这么疼你外孙。”姥姥开始动了起来,她机械地转过身,一个陌生而又苍老的声音自她口中传出,听起来倒像个老太太的语气。
“来……让我看看你外孙子。”说着,她伸出双手向我的头顶摸来。我仰头看着姥姥,此时,她的双眼已经没了瞳仁,两颗泛白的眼珠正空洞地望着我。这又让我想起故事里的 一幕,此时,正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姥姥这是要掐死我吗?我无助地看着那双伸过来的手,等待着窒息的一刻。
突然,那双手莫名的定在了半空。“不要碰我外孙!快跑!”姥姥的眼睛又恢复了原状,正焦急地望着我。“快跑!”当她说完这句后,眼球又翻了上去,半空中的手继续向我的额头逼近。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把我牢牢地夹起,我被轻飘飘地带到了院内。“快尿”姥爷一手端着痰桶,一边急急地催促道。惊魂未定的我不知姥爷这是唱的哪一出,让尿就尿吧,可刚刚还憋得鼓胀的小腹,现在却一滴也挤不出来。
“啪”姥爷扇了我一耳刮子,“还愣怔什么?快尿。”我委屈地撇了撇嘴,刚要哭,却发现姥姥这时已经追进了院门,正一步一顿地向我们走来,她每迈一步都显得沉重而僵硬,好像每次起落间都要做出痛苦地挣扎,使得面容狰狞而扭曲。两只眼珠也时白时黑地上下跳动着,如同翻看的日历牌变幻不定。
一阵阴风吹过,我激灵打了个冷战。看着眼前这个诡异的画面,更觉心里发颤,小腹随之一紧,压抑许久的这泡尿终于撒了出来。姥爷二话不说,端起这盆略带余温的液体,迎头朝着姥姥泼了过去。被这盆带着异味的液体一淋,姥姥顿时定住,眼珠也不再跳动恢复了当初的本色,身体就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软下去,姥爷赶紧上前一把搂住,把她抱进了屋里。
又是擦洗,又是灌药。姥爷忙了一宿,天光放亮时,姥姥才苏醒过来。刚睁开眼就匆忙问道“我外孙子呢?他没事吧?”姥爷把我拉到床前,见我无碍,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只觉得眼前一黑,这思维就失去了控制,就好像有个人取代了我的魂魄霸占了我的肉体,可潜意识告诉我,他要对我外孙不利,这我哪干,冥冥中就和他叫起了劲,心想,哪怕我死了也不能让他碰我外孙一手指头……”
听到这儿,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昨晚姥姥痛苦挣扎的场景,那要承受何等的折磨。难道这都是为了我?为了她疼爱的外孙吗?
望着她散乱的白发下那张憔悴的面容,我心里一阵酸楚,不由得紧紧依偎在她的身边。
“听那话音,你许是被他五奶奶上身了,昨晚上正是她的头七,想必是回来看家人的,碰巧被咱外孙撞上。小孩子眼净,能看到咱们看不到的东西。多亏了你误打误撞地挡住了她的魂魄,要是附在了咱外孙身上,闹不好会出大事的。”说到这儿,姥爷又笑眯眯地摸着我的头“也多亏咱外孙的这泡童子尿,才使她脱离了你的身体,要不然她得闹腾你一宿。”
“姥爷,昨晚我要尿不出来咋办。”要不是姥爷扇那一耳刮子,当时我还真找不到感觉呢。
“尿不出来,就只有宰小黑了,反正黑狗血也能驱邪。”
在一旁摇着尾巴的小黑,仿佛听懂了姥爷的话语,呜咽着躲到了柜子底下,再也不敢出来。
“哈哈”没想到我外孙的尿这么有用啊!那我以后可就不用怕喽,只要把我外孙一抱,水龙头一开,我看它谁还敢近身。”姥姥笑得前仰后合,我却臊羞了面颊。
嬉笑间,我猛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喃喃地问道“姥姥,您要是出远门,会不会也把我带走呀?”
姥姥一愣,随后会心地笑道“姥姥才不带我外孙呢,姥姥就一个人走。”
“那您不想我吗?”
“傻孩子,姥姥在那边天天都能看着你,我要看着我外孙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幸福美满一辈子。”姥姥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紧紧地把我搂在怀中。
自此,那个在我心里纠缠不清的阴霾,再也无法立足,因为我心中装的是姥姥满满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