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人流

“好了，可以下来了。”医生对产床上的珊瑚说。珊瑚目不斜视地起身，下床，穿衣，离开手术室，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失去一个孩子的感觉是撕心裂肺，失去第三个孩子的感觉则和丢掉一个钱包没什么两样。痛是有的，但一闪即逝。珊瑚承认自己麻木不仁许多年了。 外面刮着风，珊瑚缩着脖子向一辆银灰色的高级轿车走去。她要赶快回家熬一锅热汤。她的家在C市一片高档住宅区——三个小生命换来的一套法兰西风格花园别墅外加一辆价值百万的坐骑。 　　她喝完汤，锅碗也没收拾就倒在了沙发上，下腹还在隐隐作痛。外面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是凯迪回来了。凯迪是C市某富商的宝贝儿子，今年三十有五，父母都盼望他早点娶妻生子继承家业，但他浪荡惯了，宁可养一个珊瑚这样的情人也不愿意被老婆孩子束手束脚。 　　凯迪带进来一股初冬的冷空气，珊瑚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感冒就吃点药，多喝热水。”凯迪边说边往卧室走，他赶着回来看球赛。 　　珊瑚懒得睬他。她没告诉凯迪今天去做手术了，告诉他又能怎样，他只会说句“学乖了嘛”。在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珊瑚还傻傻的以为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她兴奋地向凯迪宣布怀孕，得到的却是“宝贝我们说好了的，就维持目前的这种状态，不要让婚姻和孩子扰乱我们的生活。”第一次去做手术时珊瑚从头哭到尾，但现在，什么都不能让她流一滴泪。 　　如果没有金钱的包裹，凯迪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她叹了口气，自嘲的笑笑，她容忍这样的混蛋还不是因他有钱？ 天气晴朗的时候珊瑚出去散心。路过一家卖银饰的店，她被里面的小东西吸引，于是驻足观望。 　　“太太，带孩子出来逛街呀~”老板热情地对珊瑚说。 　　珊瑚愕然，扭过头发现原来她身后还站着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她赶忙往旁边挪了挪，妇女冲她感激一笑。两个人并肩在那里看首饰，妇女准备买个镯子给小孩。老板往外拿镯子时对珊瑚说“太太，也给你的小孩买一个吧，我们这是纯银的，很多父母都来这里买给孩子的。” 　　珊瑚心想“你这老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小孩要都生下来买三个都没问题，可现在。。。你不能逮到个人就乱推销嘛！”当然她是个轻易不发火的人，心里再不痛快却还是冲老板一笑“以后再说吧，我还没有孩子呢！”说着她转身要走，老板依然不死心“那就给你弟弟买一个嘛，你看他很想要呀！”珊瑚冷笑，她有个弟弟今年七岁不假，但老板是哪只眼睛看到他想要的？纯属无稽之谈！ 　　她一路走，一路想着刚才的事，不知不觉走到一座寺庙前。珊瑚本人没什么信仰，但是母亲是个虔诚的佛教徒，遇到寺庙就要烧香。珊瑚想反正碰到了就去帮母亲烧柱香吧。 　　她跪在蒲团上，心中默祷着佛祖保佑母亲福寿安康。在她旁边跪着一个戴眼镜的夫人，五十岁左右，一直满面狐疑地望着她。待珊瑚上完香，她才开口说道“现在很多教友都只顾自己烧香拜佛，却不知道带子女们来瞻仰佛祖的威严。您做的倒是很好，可是您究竟在祈求什么事情，以至于孩子们哭得这么伤心啊？”珊瑚吓了一跳，这位夫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孩子们哭得伤心？哪里有孩子们啊！ 　　见珊瑚一脸讶异，夫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突然问道“恕我冒昧，您最近是不是。。。做过引产手术？”珊瑚更吃惊了，半张着嘴巴点了点头。夫人叹了口气“罪过啊罪过，从今日起，您赶快吃斋念佛来消除业障吧！”她似乎不想久留，匆匆忙忙起身走掉了。一张名片落在地上，珊瑚拾起来一看，抬头是“某某女子医院”，顿时火冒三丈，做广告都做到佛门净地来了！她把名片撕了个粉碎，心里比拜佛之前更加郁闷了。 　　晚上回家，凯迪面如死灰地蜷在沙发上，一手拿着十字架，一手举着圣经。珊瑚问他怎么了，凯迪冲上前来一把抱住她孩子般的呜咽。 　　原来凯迪白天去公司上班，在大厅里遇到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两个人立在那里寒暄。朋友真诚地称赞道“你现在也是个成熟的男人了啊！小孩长得跟你真像！”公司的大厅四面都是玻璃，凯迪蓦地发现对面的玻璃里除了他和朋友，还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他正吮着手指，眨着眼睛望着凯迪。凯迪笑着说“那个小孩不是我的啦。”边说边回头望，但是后面就是一团空气，哪里来的小孩啊！凯迪觉得脖颈发冷，他一再告诉自己是眼花了，待他回转过头再度看向那扇玻璃，小孩依然在里面！只是他没有了刚才的天真可爱，一脸仇恨的盯着凯迪。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珊瑚追问。 　　凯迪嚎啕大哭，他说告诉朋友见鬼了，新近皈依基督教的朋友就给了他十字架和圣经回来辟邪。 　　珊瑚一把推开他“那肯定是我们小孩的魂魄！你这个恶棍！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连着打掉三个孩子！现在他们回来复仇了，这回你满意了吧？” 　　凯迪一愣，继而打了珊瑚一记耳光“你居然怪我？跟我在一起也是你自愿的，怎么都怪到我头上？谁让你自己不注意安全？你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没门！” 　　两个人开始大打出手，从客厅到厨房，从厨房到卧室，所到之处无不杯盘狼藉鸡飞狗跳。就在两人气喘吁吁时，空中传来了小孩子咯咯的笑声，凯迪和珊瑚不觉毛骨悚然，仰着头一遍遍扫视着天花板，企图挖出笑声的根源。在一无所获之后，被极度的恐惧重压的凯迪精神崩溃了，他痛苦地撕扯着头发，一边嚎叫，一边逃出别墅。 　　“凯迪，别扔下我！”珊瑚跟着他冲出门，但凯迪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加大油门开走了。望着黑漆漆的车道，珊瑚颓然坐在了冰冷的地上。 　　半个小时后，珊瑚的手机响了。 　　“珊瑚姐，不好了！凯迪出车祸了！”电话那头是凯迪的“基督教”朋友。 　　“怎么会这样？我只是让你找个小男孩吓吓他，怎么会搞到出车祸？”珊瑚咆哮。虽然生气，她还是赶紧出门去了事故现场。那是一座桥，桥的栏杆都被撞飞了，凯迪连人带车一起掉进了护城河。 　　“我就是按您的吩咐，让小男孩在必经之路上等着他。谁知他一看到就大喊大叫，接着车子就失控撞到栏杆上去了。”朋友喃喃地说。 　　珊瑚低着头，望着湍急的河水，眼泪夺眶而出“赶快报警吧，估计人是没救了。小朋友肯定吓坏了吧？”她侧过脸，小男孩正乖乖的蹲在她脚边，眼神空洞地望着水花发呆。珊瑚顿时觉得自己很变态，居然想到拉这么小的孩子当帮凶，这会在孩子的心里留下多大的伤痕啊！ 　　她想去摸摸小男孩，安慰他这不过是“拍电视剧”。朋友插嘴说“我哪敢让孩子看事故现场，骗他说电影拍完了，给了他一些糖果就拦了辆出租车送他回家了。”“是。。。是吗？”珊瑚有点回不过神来，等她听清楚了朋友的话，再低头去看小男孩，他也在看着她，那眼眶里没有眼珠，还在往外淌着殷红的血！珊瑚倒抽了一口凉气，接着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出院后，珊瑚跑回别墅收拾了一些衣物，开车直奔郊外。母亲住在郊外，她和弟弟是珊瑚仅存的亲人。在医院，病友们听了她的遭遇，告诉她如果做了引产手术，孩子的魂魄将迟迟不得超生，一世跟着父母。就算父母去佛前烧香，冤魂们也会在佛的脚下哭泣，诉说父母的薄情。有些魂魄甚至会化作厉鬼来向父母索命。 　　不论真假，珊瑚亲眼看到了凯迪的下场，已经让她打从心底里的畏惧。她不敢继续住在那栋把孩子带到母腹中来的别墅里，她要赶快回母亲身边去，她需要母亲的庇护！ 　　家里永远都是温暖的。一踏进家门，闻到饭菜的香味，珊瑚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卧室里，母亲和弟弟开心地笑着，珊瑚也挤出了一个笑容走进去。见女儿来了，母亲抬起头慈爱的笑道“我的小外孙越来越懂事了啊！”闻听此言，一直在母亲和弟弟中间玩玩具的小男孩抬起头来，微笑着望着错愕的珊瑚。